外婆

1

算一算已经有十四年没有见过外婆了。

2

快要四个小时的车程，一路颠簸，到的时候已近傍晚，一下车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热流。坐电动三轮车到家门口，一路上也是坑坑洼洼不平的地，风沙迎面而来，眼睛几乎没办法睁开。

外婆坐在家门口乘凉，看到我们一个个都来了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们，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，还是因为我们太久没有回来看她叫她有些认不出来了。我走到她跟前，握住她向我伸过来的手，“外婆，我是B女，我来看你了”。她怔怔地看着我，好一会才缓过神来，不停地抚摸着我的手。因为天气太热，脸颊两边汗水直流，坐电动三轮来的路上又被一脸沙尘，我想先去洗把脸，说：”外婆，我先去洗把脸。“ 可是外婆依然紧握着我的手，有些激动地点着头，嘴里不停念着“我的宝贝”。妈咪站在旁边，指了指耳朵，摇了摇头，意思是外婆听力已经不那么灵敏了。

我看着她，感觉她好像是我外婆，又不是我的外婆。

3

晚上坐着表姐的摩托车看了看附近的地方，再回去的时候已经快要晚上十点了。一进门就看见大家都坐在大厅喝茶聊天，走过去坐下之后发现外婆不在，问了一句，妈咪指了指就在大厅旁边的房间，房里已经关了灯，门大开着，朝着大厅的方向，外婆侧着身子躺在床上。大厅里大家都在大声地说话。我说，外婆睡了你们不用小声点吗。大伯母说，没事，她听不见。我看着房里躺在床上的外婆，她翻了个身，面朝里面的墙壁。

我觉得，她还是听得见的。

4

第二天早上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就醒了，妈咪仍然在身边熟睡，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，穿上拖鞋放轻脚步走上楼。打开天台的门的那一瞬间，就感觉到外面的凉气。一切都好像被涂上了一层水蓝，天还没亮，抬头依然能看见头顶透着光的月亮。我伸了个懒腰，在天台上来回走动着。大家都仍在沉睡，此刻只有天台上微凉的空气和无边的寂静。

在天台呆了快一个小时，再回到房里时妈咪已经醒了，但是没有起身，躺在床上说着昨晚没睡好，全身酸痛，胃也不舒服。我知道她应该是改变主意打算今天晚上就回去了。我看着她那么难受，说好。

早餐是大舅买来的豆浆油条，吃着有童年的味道，是淡淡的甜。现在在深圳已经没有这样味道的豆浆和油条了。我喝了一碗又一碗，因为回去就尝不到了。

5

订了晚上6点的车票，下午顶着太阳帮他们去派出所换了过期的身份证之后，赶着回去吃饭。我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完了，我刚坐下拿起碗筷的时候，外婆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过来，把一桌的菜都往我面前挪，说着，宝贝要吃饱啊，吃多一点。妈咪站在一边扶着她，说，哎呀好了他们会自己吃的，你不用担心啦。

我想起妈咪跟我说小时候外婆有多疼我，虽然我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，但是还是依稀能感觉到一些什么。那时候估计也是像现在这样，把好吃的都给我，怕我吃不饱，总是给我很多吧。即便现在我已经长大了，她却依然毫无条件地疼我，想要把好的都给我。

收拾一下东西就准备启程了。行李比来的时候多了一倍，有好多是要带回去的特产，舅舅舅妈外婆嫂嫂和表妹全都站在门口，看着我们上车，不停地跟我们招手。表妹站在栏杆旁边低着头悄悄地抹眼泪，不舍得我们走。拜拜，拜拜，大家都挥着手，说，拜拜。

在去坐大巴的路上妈咪跟我说，外婆说我长得那么大，认不出我来了。我笑了笑，心里满是苦涩。在她的记忆里，我还是那个只到她腰边的小孩，皮肤白净，不戴眼镜。一晃眼十几年时光过去了，我变得比她还高，因为告诉近视戴上了一副眼镜，又那么长时间没见了，当然没办法认出我。妈咪说，想想我也有很久没给她打电话了，这次没有通知她就突然回来，她十分欣喜，心情变得好了许多，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了。我想起外婆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时，她那有些干涩的深色翡翠般的双眼，一直盯着我的脸看，嘴里念着，我的宝贝长大了，变漂亮了。

我心中思绪万千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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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几天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四年前写的博客，时间已经有些久远，感觉熟悉又陌生。这一篇写外婆的，让我边看边忍泪，因为外婆去年去世了。很多事情被日常的洪流冲进了回忆的角落里，但是他们一直都在那里。我还记得外婆牵着我的手时的触感，她注视着我的眼神，她坐在大厅里看着大家陪在她身边时脸上的微笑，以及我们要离开时站在门口对我们挥手。去年她去世时我在广州，我妈还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。事后再听说的时候，心里空落落的，才想起又是很久没有给她电话，然而现在她已经不在了。

人是很擅长遗忘的，忘记对家人朋友的关心，忘记一些应该铭记的时刻。如果不是无意间看到了自己四年前的博客，这些点滴就都被尘封在回忆的角落里，被新的记忆埋没和覆盖。这也提醒了自己要记得记录生活，捕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。

After all, this is all we've got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