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经西化啦!steemCreated with Sketch.

in #cn-history11 days ago

在一个演讲中,一位著名人文学者言之凿凿地说道:今日之中国几乎已经完全西化!当时,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疑心是否听错了。直到重听该演讲,分明地听清“西化”二字时,才确信所言就是“中国早已西化”。对此放言,且不说我如何震惊,那些全力反西化者,不知会如何愤怒得发疯!其实,愤怒者大可不必急于讨伐,“已经西化”只是一个事实判断,你当然可以斥其不合事实,但并不能断然骂其鼓吹西化,或许人家也和你一样为西化而焦急呢。至于就事实而论,我经过一番观察之后,不能不认同那位学者的判断:中国之被西化,已经再无疑义了!

大变局

中国之西化问题,并非始于今日,百多年前就开始了。据说属于李鸿章的一句大名言道:现在是中国“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,指的就是西化大潮汹涌而来所造成的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
在百多年前的中国人看来,对大变局的最初印象如何呢?

首先是国门洞开,并非自己主动开门,而是被列强的大炮轰开!仅仅这一件事就足以使国人震惊:自从先民开疆辟土以来,华夏这个天下共主,何曾以这种方式、这种规模被不知哪里来的海上外夷打败过?举国的先知先觉、顶级精英,急急忙忙去翻阅历代典籍,寻找“海夷”的来龙去脉,竟然一无所获。实际上,当时面对的不只是几个“番鬼”,而是一个全新的陌生世界,即后来所称的西方。从那个洞开的国门中汹涌而来的,正是关于西方的种种奇闻异事。于是,数千年来中国人第一次有了一个全面而紧迫地学习外界的机会。可惜,那时的先人仅仅学到了一个词:坚船利炮!

岂能不是这样?那时朝野关注的紧迫问题不能不是:泱泱大国究竟是被什么妖物打败的?克敌制胜的办法何在?那时,被普遍认为最博学的中国人就是林则徐。林对外夷确有一些了解——后来证明这些了解非常肤浅、谬误百出——就凭这些知识,林则徐认识到坚船利炮的非同等闲,于是定下了破敌之策:师夷之长技以制夷,这就是“以夷制夷”国策之始,尽管其含义后来稍有变化。

今天看来,那也是西化之始。这个“之始”因失败而起,携带着深重的国耻,实在是一个不祥之兆!

自林则徐开始的西化历程,持续半个世纪之久,留下的记录主要是连绵不断的国耻,而稍能让朝廷夸耀的不过是,积累了半个世纪的坚船利炮、洋务洋学。只是,这点本钱经甲午一战而被日本人扫荡一空!于是人们不免问:

西化成乎?败乎?那时没有答案。

民国之西化

辛亥创建了民国。民国能够接受西化吗?肯定能!实际上,

民国时期正是西化的全盛年代。

民国不仅接受、而且几乎是非常热情地拥抱西化!其所以如此,首先是:民国本身就是西化的产物!试想,传统中国哪来“民国”之说?民国是民权、共和、平等、自由、民主等整个理念体系孕育出来的,而这个体系恰恰来自西化!其次,催生并维护民国,少不了完全新式的武装,而这种武装乃是西化的产物。还有,民国赖以立国的支柱,已经不再是传统的那些破烂了,需要新式的经济、财政、教育、文化、外交等等,所有这一切都有赖于西化。

没有西化,民国根本不能在一个大变局之后的世界上立足。

民国迄今不过百余年,当代人对民国已经如此陌生,除了关于它“混乱、落后”的持久不变的印象之外,几乎一无所知。实际上,民国“西化”的成就巨大!简单说来就是:今天人们熟知的几乎所有现代事物,要么出自民国,要么由民国奠定基础。

但是,你或许立即就有疑问:民国有近代工业、近代技术、近代教育、近代文化等等吗?今天人们在阅读民国史时,所看到的难道不只是:所有这些近代事物在民国都极其落后、粗陋不堪吗?仿佛这些东西在民国之前全都有了,只是后来被腐败的民国给败坏了。实际上,稍有头脑的人都会明白,这些东西在民国之前几乎是零!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。清朝完全是另一个时代,不可能有这些纯属西方的东西。民国从零开始引入种种西方事物,肇建之艰难可想而知。不知究竟的后人,没有理由放肆辱没民国的先人!

要知道民国的西化意义有多大,不妨只举教育为例说明。民国之前的教育就是私塾一类的设馆授徒,民国开始有“洋学堂”,即西式的近代学校,它分为大、中、小学,学制与课程设置、教学流程、教材样式、考试方法等等,大体上从民国沿用到今天。

这都是西化之功!如果不认可它,难道宁愿回到私塾时代吗?

另一种西化

1950年之后,在各个领域都实行了激进的改革,当时的口号是“彻底清除西方影响”,也就是扫除民国年代所实现的那些西化,包括在学习西方基础上大体形成的种种制度、模式、章法。这些东西传统中国就是零,没有什么可以继承,也没有哪个天才有本事凭空臆造。如果需要根本改造,总得有某个样板可资借鉴。这个样板当时只能是俄罗斯,这也是俄罗斯对于它的所有盟国的要求,而且是一个根本不容商量的要求!

于是,从1950起,中国开启了大规模的“俄化”进程。

首先,通过156个大型援建项目,全面塑造俄式工业化模式。其次,大体上照搬了俄式的农业集体化——其灾难性后果是重演了俄罗斯的大饥荒,只是更广泛、更严重、更骇人听闻。此外,依照俄罗斯的模式,全面改变了中国的教育体系与教育方法,尤其是重组了中国的大学,最重大的措施就是1953年的院系调整,那次“大手术”的后果至今犹存。还有文化艺术部门、政府机构、社团组织、福利体系等等,无不按照“老大哥”的样板进行改造……。

俄化的规模与深度,都达到空前未有的状态。俄罗斯的意图无非是:就在它的旁边复制一个新版的俄罗斯!

颇有趣的一件事是:俄化与西化的关系如何?

传统的俄罗斯文明,是拜占庭文明与蒙古游牧文明交合的一个怪胎,其野蛮落后性是世界公认的。自17世纪开始,俄罗斯就有一股倾向欧洲的力量,他们推动了强劲的西化潮流,其代表人物就是彼得大帝。到20世纪初,俄罗斯至少已达到“半西化”的程度。俄罗斯所传给中国的“俄化”,不是别的,正是这种“半西化”与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某种混合物,可以界定为西化的某种变种,是一种没有什么先进性的不伦不类的东西。

既然如此,俄化就不必完全否定西化。因此,除了农业集体化这一项之外,俄化对中国社会所带来的震荡,还没有达到完全颠覆的地步。另一方面,俄化毕竟包含了极其野蛮、落后、固执的元素,其危害波及所有曾经进入俄化圈的国家,中国自然深受其害。幸而,

“中苏关系”的破裂,中断了可怕的俄化进程。

反西化中的西化

中国于1980年代开始的改革开放,使已经中断30年的西化,出现了某种转机。1980年代的改革开放,恰好与当时的全球化浪潮吻合,因而也大体重合于西化的方向。当然,鉴于历史的理由,没有人愿意提西化这个词;但没有人能阻挡西化的实际进程。

自那时直至今天,实际的西化从未停止;但在名义上,尤其在严肃庄重的官方文献上,则从不提及西化;而在1990年之后,就公开将西化视为一种需要扫除的西方瘟疫!

自1990年至今,官方意识形态的公开目标,就是反西化。但颇为蹊跷的是,实际的西化浪潮仍然暗流涌动:

首先是西方式的大公司迅速崛起;所有流行于西方的行业、技术、工艺、设计都在中国得到疯狂的模仿;中外企业的错综交融,达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;中国大公司的总部,日益展现出十足的西方色彩、西方风格、西方思维;这种程度的西化愈来愈成为一个现代公司的生存条件,因而没有任何人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。

中国社会中出现了一个愈来愈成形的中产阶级,在构成、品味、倾向等等方面,都愈来愈接近于西方的中产阶级。随着商业、消费、语言等等方面的日益国际化,中国中产阶级的西化,愈来愈成为不可阻挡、且习以为常的事情。

至于时尚的西化,则更走在最前面。今天中国的城市景观,与西方几乎没有区别。就最赶时髦的那部分年轻人而言,他们甚至比西方人更像西方人!

如果考虑到,所有这些西化巨变,恰恰出现在强劲的反西化浪潮中,就越发让人惊诧莫名!现代中国的一个最大的诡异就是:

在极端反西化的旗帜下,马不停蹄地推进着西化!

岂易西化?

自清末开始,在中国就一直存在着十分强劲的反西化潮流。无论西化论者是否打出旗号,反西化人士从来都不隐瞒自己的主张,他们永远高举着反西化旗帜,也从不担心招募不到支持者。
那么,反西化的力量之源何在?

有趣的是,反西化派所依仗的,与其说是自身的强势,还不如说是对手的弱点:西化派似乎永远都达不到一种独占的统治,因为西化实在太难了,实际上几乎不可能!其实你根本不必去反它;即使你一无所为,你的反西化也不致全败。这就进入一个核心问题:

中国的西化实际上难乎其难!

表面看来,这一点颇难理解。刚刚说到,即使在反西化浪潮中,许多西化的进展都似乎不受影响,怎么还说西化之难呢?

关键在于,所有看来旺盛之至的西化,都仅仅是皮毛之变;任凭外面翻江倒海,在骨子里却是纹丝不动。这就不能不使人联想起一个清末中国人:张之洞,他发明了“中学为体西学为用”——或简称为“中体西用”——这一简洁公式,用来捍卫中国传统。他认定,被西化的将只是“用”,而“体”则不受影响。现在我要欢呼:

张之洞大获全胜啦!

体若不变,仅仅改变了“用”的西化就意义不大了;那个自外于全世界的妄自尊大的“天朝”,仍然将固若金汤!现在明白了:

真正难以西化的其实就是“天朝”!

孽缘已定!

既然西化如此之难,那么亨廷顿就一定是对的了:作为“文明冲突论”者,亨廷顿强烈地主张,世界的未来将是几大文明分治地球;其中的每个文明将都有自己的未来,而不致被某个强势文明所吞噬。这相当于明确地否定了另一个思想家,即福山的学说:资本主义世界将唯一地享有未来,这等于说,世界的未来将归于西方文明一统!

我不知道亨廷顿与福山两人是否经常碰面;一旦碰面是否因各持己见而争执得不亦乐乎。我宁可认为,这两个人比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两个人更能相安无事,因为他们实际上有最大的共识:都会认为,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,东西方文明肯定将共存;其中的一个吞噬另一个的那种前景,福山是无缘看到的,而亨廷顿则本来就认定这些文明将一直共存下去!两人的分歧仅仅在于:对时间更久远一点之后的世界前景之看法完全不同。但谁会关心那样久之后呢?

你是否注意到,上述两人中恰恰福山是东方人,而亨廷顿则是地道的白人。正如今天许多咒骂“白左”的人所攻击的,白人似乎意识到自己有原罪,更不愿意作那种有利于白人的结论。作为一个东方人,我倒不愿沿用亨廷顿的逻辑,而更偏爱不利于自己种族的结论:

东方文明不太可能一统天下,而西方文明则更可能拥有未来!

当然,此处不是论证如此宏大结论的地方。

此处所关心的,只是一件事:如果认同福山所预言的人类前途,那么,本文所关注的“西化”将有什么前景呢?在展开对这种前景的描述之前,我得首先强调:无论我持哪种观点,我的立论是没有任何逻辑谬误的!你得看细点:我的立论基于福山的假设;而对该假设本身,我并不预设立场!

但一旦预设了“认可福山的结论”,那么进一步的推理就变得很简单,福山的结论有一个自然的逻辑推论:

西化将铁定达到其最终目标!

换言之,人类最终将不可避免地西化,已经“孽缘前定”了,还有什么可说的!

此处不妨强调:在很久很久之后西化的状况如何,今天无需关心。即使主张世界最终将西化,恐怕多少代人都无缘看到这一天;无论你欢迎还是恐惧西化,那都不是眼下的事,你就安心地睡觉去吧!